汪飛白的部落格

我和我的學生一直是這麼約定的
只要我爬得進教室
無論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
我一定會在約定的時間站上講台
完成我和學生之間的"生死之約"
風雨無阻,打死不退...
還記得那年,我為建弘出書
家裡到處都是文稿,方寸之間幾無容身之處
在那段日子裡,我幾乎忘了自家地板的樣式
時間是毫無意義的座標
完全無法標示太陽是怎麼和月亮
譜出了那段生命中的圓舞曲
我常常忘了吃飯,或忘了吃過飯又再吃一頓
就這樣我看到印著自己名字的參考書
陳列在坊間的書架上
那是種奇妙的感覺
當然除了出書,我還有一群可愛的孩子
會在固定的時間裡,相聚在一起"馬槽"
和我分享自然科學裡一頁頁偉大的篇章
然而
就在那一年緊鑼密鼓的寫書日子裡
我又加開了一門數學課
這是我學生時代帶給我最大成就的一科
我快樂地和同學們分享數學裡叫人嘆為觀止的章節
同時病魔也一步步地侵蝕著我的身體
還記得那一天剛好上數學課
我正和同學講述令人莞爾的數學內容
大夥笑得瘋狂,我也笑到抽搐
正要轉身書寫白板時
我已消失在講台上
我跌倒了,我跌倒了,我要爬起來
我用盡全力地爬起來,但我只能靠在白板前無法站立
我努力地想在白板上寫下0.218這個該寫的答案
但不論我怎麼標齊對正,怎麼努力地想將這些毫不起眼的數字
擺放在它們應有的位置上時
我發現我無法
0.218無論我怎麼寫都只能疊在同一個位置
且字跡潦草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我無法好好的站著,無法好好的寫字
再一次地跌倒在講台上
同學們嚇壞了
趕緊喚來老師將我抬到辦公室休息
慢慢地我又彷彿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但是我知道自己將面臨一個未知的恐懼
那晚,我仍自己開車回家
那是段驚恐的旅程
因為我不能控制自己踩油門及煞車的腳
又不能控制自己掌握方向盤的手
天呀!
那天台北街頭馬路上的這台車
像喝醉酒似的走走停停忽左忽右的
該直走時突然轉了個彎,該轉彎時突然變成了逆向行駛
真是驚濤駭浪呀(我是說馬路上其他的車啦)
而我卻渾然不覺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當我眼睛睜開時
我知道我真的倒下了
我是被抬進醫院的
那時候話都講不清楚,我終於失去了"我"
在醫院裡我得像孩提時一切從頭學起
學拿調羹學吃飯
學握筆桿學寫字
學著用手抓癢學著用腳走路
學習張口唸書學著洗臉學著刷牙
學那一些我早就會了但現在一直做不好的事
我會氣餒嗎?
完全不會耶...
從第一天進醫院,護士阿姨就給了我一張測驗卷
想測驗一下我對自己疾病的認識與了解
結果我考了個滿分
還問護士阿姨有沒有獎品
最後竟然換來了一個白眼!?
她真沒有品味!
怎麼可以這麼無理的對待一個小小小中風的帥哥呢?
每天護士阿姨都要幫我打針量血壓
我不但沒有哭,還常常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就被打了一針
護士阿姨常常不解地看著我
她說沒看過一個病人這麼愛睡
除了吃飯是醒著,其他時間都在睡
天呀!差點被她發現了我的秘密
其實我是隻豬耶...
我是個快樂的病人
因為我很樂觀,從不覺得有什麼事可以打倒我
所以我的病情進步的很快
還記得是聖誕節那天我就出院了
一出院我就又回到了我熟悉的講台
雖然我還沒完全學會寫字
雖然我仍然覺得自己的步履蹣跚
雖然我不能很快的講話
但我很努力的上完出院的第一堂課
為了那堂課,我整個下午都埋首於白板前寫字
為了那堂課,我幾乎想用雙手握住快要蹦出來的心臟
為了那堂課,我不知重複唸了多少回講義的內容
為了那堂課,我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為了不讓孩子們失望,我和每一"秒"爭時爭分
我快樂的上完那一堂課
沒有人知道我怎麼了
我是被抬著進去,走著出來的
我知道上帝只給了我二十年的生命
如今又用這樣的方式警告我要愛惜自己的生命
套句詩經上說的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從來不曾忘記我和同學之間的"生死之約"
那年的聖誕節,天氣很冷我的心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