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沒有所謂的百貨公司
大街小巷裡到處充斥的是雜貨店
雜貨店裡吃的用的什麼都賣
它是食品行,服飾店,電器行,藝品店,糖果屋,五金行...的綜合體
我們村子裡就有四,五家
單單我們家的對門(他們家的大門到我們家的大門約一步之遙)和斜對面就占了兩家
這大大的提升了我們家的生活機能
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響應"家庭即工廠"的口號
我們家也不例外
單就我記憶所及,做過的代工就有聖誕燈飾,布娃娃,修線頭,塑膠花,串珠子...等
其中記憶最深的就是由斜對面那家雜貨店所發包的折紙工作
他們要求我們將紙折成可以包糖果的三角錐形狀
折三十個糖果袋的工錢是一毛錢
是的,你沒有聽錯,三十個一毛錢
簡直就是壓榨童工,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基本概念
我每每折紙折到我的纖纖玉手幾成了阡陌縱橫處處刀痕的豬蹄鵝掌
但為了能掙點零花,也就只有忍耐著
忍耐著常被退件的無耐,忍耐著微薄的工資
其實也只不過為了滿足能買些糖果的小小心願
那時候有糖果吃是幸福的
那種幸福不是吃在嘴裡的幸福,而是別人以一種羨慕的眼神看你的幸福
那種甜不只是甜在嘴裡,更是甜在心裡
我總是將糖藏的好好的
而且分配著吃,心情不好的時候吃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吃,有值得慶祝的時候吃,想到就吃
當然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總是忍不住的一個接一個的吃完
就是因為想吃,所以打工賺取三十個一毛的微薄利潤來滿足這小小的慾望
但賺的速度永遠追不上吃的速度
怎麼辦呢?
心裡的壞精靈趁著好精靈休假放工的時候
突然佔據了我小小的心靈
滿腦子壞念頭的我,竟頗有大將之風
臉不紅氣不喘的跟老爸說"我作業簿用完了,要拿錢去買"
老爸很爽快的給了我作業簿的錢
我也很直接的拿著錢到雜貨店裡買糖吃
為了怕被爸爸發現,我還特地跑去比較遠在村子頭的那家雜貨店買
結果我回家時,老爸在院子裡乘涼
眼睛似有若無的閉著,而我也似有若無的走著
就當我擦身而過他的身旁
他猛不防的叫住我,問我剛剛買的作業簿呢?
完了,代誌大條了,就要破案了
我想,這時正是我演藝生涯最大的考驗
我能不能出相入將,就看今朝了
此時我的呼吸一下子從柴油慢車提升至高鐡的標準
我的心跳一下子從華爾滋瞬間變成了街頭快舞的地步
不行,我得強忍著呼吸,強壓著心跳
專注,再專住,屏氣凝神的專進
放鬆,再放鬆,氣定神閒的放鬆
我要若無其事,一切自然的達到超自然的境界
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受苦(自討苦吃)
必先受難(大難臨頭),必先受折磨(自我折磨)
這樣才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
因此我調整呼吸控制心跳,盡全力的將我的語調壓在和緩的頻率上
我告訴老爸"作業簿我剛剛已經收好了"
天呀!怎麼說出來的聲音顫抖到不行
而且那個頻率是我從未聽過的,是我無法信任的
平常要練這樣的抖音還相當不容易呢?
如今,我怎麼輕易就做到了
而且還做的如此完美...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代誌真的大條了
別說他不信,就連我都不信
這怎麼聽都像個謊言嘛
看來我的演藝生命就此結束了,太短了,簡直是太短了
就這樣扼殺了一位可能在未來發光發亮的巨星
不知道當時老爸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要我把剛買來的作業簿拿給他看
OH! MY GOD.你要我去哪裡生這兩本作業簿呀!
此時的空氣是凝結的,時間是靜止的
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作出反應
且作出一個合乎常理,具有說服力的反應
奇蹟,我相信奇蹟是存在的
而且會在時間壓縮到最後一秒,空間緊縮到最短距離時出現
就在此時,我突然想起,我有!
我真的有兩本空白的作業簿,就在我的書包裡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臉部彷彿被鋼絲綁架了
鋼絲將我的臉硬生生的拉出了"緊張"兩個字
害我還要在臉部肌肉可以移動的縫隙中
勉強擠出笑容,再以和緩的語氣跟老爸說"我現在就去拿給你看"
才一轉身,我就跌坐在地上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那雙不爭氣的腳
在我倉皇未定時已凝固結塊的和大地融為一體
怎麼會這樣,我全身上下能夠讓人查覺的訊號都反對腦子的決定
我勉強的站起,進入房間拿出了那兩本空白的作業簿
父親見了勃然大怒
我本以為天依無縫,但終究還是露了馬腳
父親質問我,為什麼雜貨店裡賣的作業簿有蓋"獎"字?
完了,這會兒徹底的完了,無可救藥的完了
那是我在學校表現優良的"獎品"
這樣的獎品早已喚不回我剛剛犯下的錯誤
父親帶著我到雜貨店對質
不用說,我買糖的事跡血淋淋的攤在陽光下
那時候的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不是普通的白,是一種虛白,快虛脫的白
就在快到家的路上,父親要我跪在馬路中央
天呀!這將在我心中烙印下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擦痕
我永遠記得那時候的我頭有壓得多低
我無法想像經過的叔叔阿姨,甚至我的孩提玩伴他們將怎麼看我
更何況我還常在他們面前大言不慚的吹噓著我的豐功偉業呢
羞愧!羞愧至極!
只因我一錯再錯還自以為是的天真幻想
認為圓一個謊就天下太平了
其實我父親只是帶著我讓我知道,我真正過不去的是自己那一關的那個人吧了
跪在那兒的時光是極其漫長的
像永遠殺不盡的光陰,我就一路跪到天黑
一路跪到現在,我想我將一路跪到未來,跪到我思想所及生命所及的地方
我老爸何許人也
為了教育他這唯一的兒子
他的用心,我想我是一輩子也無法參透的
但我則心領神受的永遠記得
就像我每天從不間斷的在老爸相片前請安一般
我跪著
領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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